人大概只有在自己需要的時候,才會尋求改變。

瑩玉不缺吃不缺穿，因此，對於高產糧種，哪怕都送到手裏了,她也不曾重視。她不曾走過泥濘的道路,不曾被水沖塌過屋舍，因此,她從未想到過水泥。

這是人的孽根性所註定的。

瑩玉追求的目標一直都是變得強大。所以,她一門心思都在修煉上。至於其他,她從未缺少，甚至極其富足，因此,她從來也沒想過那些。

她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吃不飽,穿不暖。知道會有水患。可那些離她太遠了,她感受不到,因此也沒什麽真實感。沒感覺,自然也就不會去為此做些什麽。

可此時此刻，她直面了這個世界最殘酷的一面。看著被催毀的屋舍田園,看著那因為焚燒屍體而起的滾滾濃煙,這一切都催促著她，再做點什麽,多做一些，讓這樣的悲劇不要再次發生。

瑩玉想到了水泥,從二十一世紀過來的人,沒有不知道水泥是何物的。也沒有人不知道，它的作用是什麽。

修建水壩，鋪路修橋,它可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。

修建水利工程並不是眼下最緊要的事情，洪水已經來了又退走，想來今年在這裏，不會再有第2回 了。因此，救災和災後的安置才是目前最重要的。

因此，雖然想到了，但瑩玉並沒有急著開口。

雖然她知道水泥，也知道它的功用，但卻並不知道具體的配比。她單知道，水泥的成本很低，是幾種不同的泥土加石灰等燒制而成。以二十一世紀的用量，不管是哪一種，儲量應該都很高。

因此，就算是這個世界燒制出來，價格應該也不會很高。

價格是很關鍵的問題，國庫年年拔款，用來興修水利，但做出來的還是這樣的豆腐渣工程，真的就是因為技術不過關嗎？瑩玉開始以為是的，但後來證明，並不是。

最簡單的道理，如果用修城墻的技術來修水利，絕對不會這麽容易就坍塌。這道理皇帝不懂嗎？負責修水利的人不懂嗎？懂，但成本太高，國庫拿不出來。每次就只能東補補，西補補。

“夫人，侯爺正在邊上的糧店裏，馬上就出來。侯爺請您稍等片刻。”剛從城外回來，就見到陸晉身邊的長隨。

瑩玉看向他指的糧店，便停下了腳步。她此時依舊是男裝，頭上戴著鬥笠。她就算站在邊上，也不會有人註意她。

說起來，從來到這裏就一直在忙，兩人每次見面，都是匆匆見上一面，然後又各自忙自己的去。

不一會兒，陸晉從糧店裏出來，他瘦了些，不過精神看著還不錯。

“如何？”瑩玉問。每有災難發生時，總難免有一些想著發災難財的不義商人。還記得他們剛到這裏那天，糧鋪裏的價格都漲到天上去了。

“還算正常。”陸晉輕道：“有夫人弄來的那些番薯，糧食的價格根本上不來。”都能飽腹，卻幾乎是白送。普通百姓，或者錢財不富裕的人家，完全可以選擇幾乎不要錢的番薯。富貴人家家裏也不缺糧食。賣不出去，價格自然只能降下來。

當然，這也跟他來了之後，直接抓了一批人，殺了一批人有關。有他坐鎮此處，那些想發人命財的商人，全都得縮起來。

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。

“往後天會越來越冷，如今糧食的危機已過，接下來該考慮過冬的問題了。”這又是一個大問題。這會兒只顧著活命，其他問題暫時還顧不上。但有些事不是顧不上就可以無視的，災民屋舍都沒了，更別說其他物資，能有的就身上那一件單衣。一旦天冷，又是一場災難。

“已經讓人去草原收購獸皮。”陸晉輕道：“只是杯水車薪，解決不了根本問題。”

瑩玉的空間裏有棉花的種子，“農家女子多善紡織，把人集中起來，收購棉麻，北地的羊毛，鴨鵝的絨毛，讓她們紡織成布，以備過冬。”頓了一下又道：“還有各處的陳布、舊衣……姐姐來信也說，她們正從各家裏募捐舊衣舊補。此舉可推廣開來，亦可解燃眉之急。”

有些陸晉已經想到，有一些卻並不明白：“羊毛，鴨毛，鵝毛也能用？”

“能用。”用好了，禦寒它們才是神器。

陸晉將她說的全都記下，準備回頭就安排下去。還有柴火，也要盡可能多的準備。

“還是得建屋。”瑩玉嘆氣：“難民不可能一直住在棚子裏。”

“等地面再幹一些，就會安排他們返家。”這也是正常操作。這個時代還是濃耕為主，要農耕，那便離不開土地和農民。他們只有回了家，才有土地。有土地才能種出糧食，國家才能收上稅收。否則，他們會成為流民，失去一切，最後成為引起不安的那一群人。又或者為了生路，賣身為奴，成為某個人或是某個家族的私產。

當權者是不會允許這麽多流民出現的。所以，他們必須得回去。而他們自己，也想回去。

但所有人都知道，回去之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。他們除了自己，一無所有。在明年開春前，他們還需要度過漫長的冬季。明年開春還需要糧種，一直到第一批糧食收獲，他們的食物，都是很大的問題。

說話間，兩人已到了他們暫住的地方。瑩玉難得的沒直接回她一直以來待的小院，而是隨著陸晉去了書房。

陸晉在處理各種事務，瑩玉則在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問題。她拿了紙筆坐在一邊，想到什麽就在紙上記錄下來。能不能行的她也不確定，但多想幾條，總是沒壞處的。

等陸晉那邊工作告一段落，她這裏已經寫了厚厚的一疊。

“適季的，生長周期短的作物？”

“燒磚建房？建築隊是何意？”

瑩玉看了他指的地方，道：“這一次，很多家庭只剩下一人。便是災難過去，他們也如無根浮萍一般。到不如將他們征集到一起，請有經驗的燒磚人帶著他們，一起燒磚，再由這些人一起，幫百姓蓋房。這些人，我稱他們為建築隊。”

陸晉覺得可行，這一次雖然反應及時，救災也迅速，但死的人依舊很多。很多家庭，一個都沒剩下，也有一些只剩下一個或是兩個。這些人身無束縛，以後會如何，也是一個大難題。若是能將他們都集中到一起，給他們找些正經事做，到也確實是件好事。

“當然，建房也是有償的。省得有些本身有能力的人家，只幹等著他們。有能力的，還是讓他們自己建。”

陸晉想到更多：“正好，這次救災的官兵也還未走，讓他們幫著一起，能更快一些。”

這……也行吧，就是要辛苦那些官兵了。

“待此事之後，我為他們請功。”陸晉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。官兵也是人，他們辛辛苦苦，救了那麽多人，本就是一件大功德。上陣殺敵是功，救人自然也是功。

“對了，其他地方怎麽樣了？”瑩玉來了這裏就一直待在洛川，其他兩地的情況一直不知。

“那兩處都有皇子坐鎮，想來不會有事。”陸晉並不擔心：“番薯也運過去不少，救濟糧比洛川還要多。且他們之間都想做出成績來給皇上瞧，必定全力以赴。”

瑩玉一想也是。這次可以算得上是特大災難，一個賑災使根本管不了這麽大的事。所以，每個省都派了一個能扛事的去。兩位皇子，一個皇帝的親外甥。

陸晉不參於他們之間的爭鬥，但他們若是做的還沒陸晉好，那可就沒法子向皇帝交待了。

“咱們這邊有什麽好辦法，從來也沒瞞過他們。但凡他們不蠢，百姓的日子總不至於太難過。”

第一要緊的事，先把百姓的命保住。食物，醫藥。有那麽多番薯供應，又有京中各方大力支持，要人有人，要糧有糧，他們總不至於連這點事都做不好。

“後續我似乎就沒什麽事了。”她不可能一直催生番薯，以供百姓食用，她只能應急，不可能養著他們更長時間。偶爾為之到也可以，再多就不行了。

所以，接下來的時間，她可以去研究水泥。如果把水泥研究出來，將河堤加固，以後也就再不用擔心這些了。不過，這件事好像又不是陸晉管的，後續皇帝肯定另怕擅長水利的官員過來負責。

“朝中會派誰來重修堤壩？”

陸晉搖頭：“還沒消息。”頓了一下，才給她詳細解釋：“原本，朝中最擅此道的是曹大人，原先這些堤壩都是他負責修築。只是這次的事，雖多為天意，可他只怕也難逃其咎。端看皇上是否治他的罪，倘或治罪，他便只有一死。”

“若是他死了，後續的事情又該由誰來辦？”

對此，陸晉也只是搖頭。他也不知……陸晉不知的，瑩玉就更不知道了。索性這種事情本也不是她該管的，皇帝總能找到合適的人來管這件事。不然，以後年年澇，年年災，別說百姓受不了，皇帝也受不了。

這麽一想，瑩玉覺得她完全不必擔憂這些。

陸晉則拿了她剛剛寫出來的那些條條項項，又召集人一起討論。瑩玉也適時的離開他的書房，去了後院。

她叫人去找擅長燒窯的人來，又讓人去尋找各種不同土質的土來。她想著，要在小院裏壘個小窯出來。不需要太覆雜，只要能煆燒就行。

結果正忙著，青城道長帶著大師兄回來了。

一聽她要做什麽，便也來了興趣。她也才知道，青城道長有著一顆煉丹狂的心，只是非常不幸的是，他從來沒煉成過一粒丹藥。如今聽了她的設想，直接就把事情接了過去。

瑩玉有點擔心，總擔心他會做出什麽奇怪的東西來。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對方，到底把這件事交給了他。

青城道長也沒讓她閑著，而是給了她一袋藥材種子，以及一張藥材單子。“這些都是正需要的，你抓緊時間，把它們全都催生出來。還有單子上的那些，沒找到種子，讓陸晉想法子找來。”

瑩玉看到那麽多的種子就擔心了：“怎麽這麽多？可是出現不妥？”

青城道長擺了擺手：“溫疫。難免得，不過發現的早，人已經單獨分開了。沒擴散開來……這裏有些是用來預防的，到時煮幾鍋，讓人天天來領就是。”

瑩玉稍稍安心，溫疫最怕的就是擴散開來，人傳人控制不住。能控制住，又有這麽多的太醫院的太醫，那就沒什麽大問題：“還得跟其他地方說一聲。”

“沒必要。”青城道長又道：“這些都是其他地方傳過來的。他們那邊應該早就發現了，藥材也緊著那兩處用……”他們這邊很多藥材也被調了過去，所以他們這邊才沒有，才需要她抓緊時間催生。

瑩玉一聽這話，便也不再管別的，連忙去催生這些藥材。

她這裏催生出來，交給大師兄炮制，完了直接分成一包包，送出去煮成藥湯，分發給外面的人。

本以為可以輕松一些，但事實上，接下來更忙了。

人餓上一頓半頓死不了人，可若是染上病癥，又沒有藥，那就隨時都可能死人。因此，除了青城道長帶回來的藥材種子，之後陸晉更讓人搜集了源源不斷的種子往她這裏送。

催生一株草藥和一株番薯需要的靈力和精力對於瑩玉來說是一樣的，而需要的藥材卻是無盡的。一時間，她再一次忙得昏天暗地，沒半片刻歇息的時間。

便是如此，依舊杯水車薪。她知道，如此下去，能救的人依舊有限。瑩玉看著成堆的藥材種子，頭疼欲裂，她知道，她的精神又一次到了極限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。

“師妹，你去休息吧。”對於她的狀態，大師兄十分了解，一見她如此，立刻便知道她的情況。瑩玉已經停下了手，看著手裏剛剛催生出來的藥材一陣恍惚。因為精神耗盡，她的思維也似乎有些遲頓。聽了大師兄的話，好一會兒她才起身。

李嬤嬤連忙帶人來將她扶住，送她回臥室。

瑩玉躺在床上，很快陷入沈眠。

許是一直掛心這事，睡夢中竟也夢到那些災民。那些災民比她看到的要慘的多，他們衣衫襤褸，瘦骨嶙峋，雙止死寂，竟是一副等死之狀。瑩玉看得心酸，只想為他們做些什麽。

可她能做些什麽呢？食物？藥材？她將空間裏有的全都丟給他們，但他們卻恍似未見。一動不動，只等死神到來。瑩玉十分著急，替他們著急。恨不能替他們去將食物撿起，塞進他們的嘴裏。可她卻發現，她從他們身體穿過，根本碰不著他們。

“去拿吃的啊，動彈啊……”她在難民群裏飄來蕩去，急的快哭了，卻毫無辦法。

“又死了一個。”一聲疲憊的，沙啞的聲音突的響起，也引起了瑩玉的註意。她連忙飄了過去，才看到兩個蒙著頭臉的人，正擡著一個已經沒有了氣息的人，走向遠處。瑩玉跟了過去，才發現，那裏正在焚燒著屍體，十來具屍體堆在那裏，等著焚燒。

“皇上憐惜，派了皇子來救災。可天不憐人，不給人活路……”其中一個輕聲道。

“太醫都病倒了，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。除天有神仙顯靈，或者有靈丹妙藥，否則也不過等死罷了。”

瑩玉卻心中一動，神仙顯靈是不可能的，她知道的那些神仙，就只忙一件事，那就是讓一些男女談戀愛，搞一些癡癡怨怨的事情。其他的，沒見過，也沒聽說過。不過，靈丹妙藥，她有啊！

她立刻開始四下裏尋找，很快就找到幾個正在煮藥的大鍋，她將空間裏的靈泉水，註入其中。然後看著那些病人一個個排著隊，將加了靈泉水的藥喝了下去。

過了片刻，那些喝了藥的人，眼見著好了許多。

瑩玉心中就是一松，而眼前也是一變，已然換了個地方。這地方卻跟之前所見之處十分相似，卻又完全不同。有病人，有煮藥的鍋，但卻病人卻已不是原來的那些人。

這次不用多想，再一次給藥鍋裏加了上靈泉水。

直到這些藥也被人喝了，她才猛的驚醒。

還未睜眼，便被人輕拍著後背，更有低沈的聲音輕道：“是我，繼續睡吧。”她往身邊人身上蹭了蹭，再一次睡了過去。

等瑩玉睡飽醒來，身邊已然無人。李嬤嬤告訴她，昨晚上陸晉回來過，但天沒亮就又離開了。

瑩玉猜到了，吃完了飯，繼續忙碌。但卻叫人註意陸晉行蹤，如果他回來，讓人務必通知她。陸晉一直到深夜才回，也不需旁人通知，因為他直接就奔著她這裏來了。

瑩玉拿了個壇子給他，“用這水煮藥給病人喝，想來會有些效果。”她雖然沒去看過那些病人，但想到之前夢中所為，她覺得，這靈泉水確實該有奇效。

事實上，昨晚那個夢之後，她就覺得，壓在身上的某種東西，幾乎消散了。這種感覺，只有她一刻不儂的催生番薯和藥材的時候才會有，可那感覺並不強烈，不像這一次，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。

不由想起青城道長的話，“能做而不做，便是虧欠。”想來，這靈泉水便也是她能做的，但之前一直不曾拿出來。現在拿出來的，且確實有效，所以她不虧欠了。

陸晉對她也是十分信任，並未問是什麽，直接接了過去，摟著她親了兩口，也不顧是半夜三更，又出去了。

這卻讓瑩玉有些心疼了，她是累，可他比她還要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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